旧社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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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社会与“新社会”相对,是中国近代常用政治詞語。以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(或中共在当地建政)为界,是时间标记上“他们/我们”、“敌/我”截然两分的政治学裁断。此前是反动、压迫、黑暗、剥削、丑陋、愚昧、灾难、恐怖、不义,此后是进步、解放、光明、福利、美好、文明、幸福、和平、正义……一是天堂,一是地狱。狭义地说,旧社会指1949年(或中共建政以前)以前的国民党统治,广义地说,还指1949年以前的整个社会历史,包括北洋政府、清朝乃至更久远的古代,等等,或称旧时代。该词起源于中共建政的同时,一直到2000年代都在使用。但在文革时期,把它的意识形态内涵发挥到了极致。
从表面看,它仅仅是一个历史的时间划分、标记,实际上包含着丰富的话语内容。时间标记的技术外衣,掩盖了它把政治合法性放到括号里悬置起来的内在过程,作为自明的概念前提来使用;抹去了证明的必要。虽然,所有政权的合法性,都既与它的得来(过去)相关,也与它的运转(现状)相关。但这一标记轻而易举地用现实存在否定了合理性追问,阻断、拒绝了所有对当下政治的质疑、批评,在“他们/我们”、“敌/我”的裁断高度面前,所有质疑、批评都被政治化了,都有与前政权同流合污、与人民为敌的嫌疑。因为在新旧社会背面,横亘着的是群众性仇恨和紧张。
因此在它前面冠以“万恶的”粘合“万恶的旧社会”已经成为固定词组。另一个固定词组是“新旧社会两重天”。它们高频率的反复使用,自然内化了人们对官方意识形态附加涵义的认同,使之成为一种无意识,不知不觉驱动人们的认知模式。况且还有一整套忆苦思甜(新旧社会对比、忆苦饭)教育制度运作,强化、巩固其观念体系。
虽然戒毒、禁赌、关闭妓院、打击会道门等雷厉风行的社会改造取得了惊人成功,但由“旧社会”一词造成的观念断裂(一次比一次激进的近代革命到此达于登峰造极)、屏蔽却诱发了一系列误区:既然它指称的社会呈现出整体反动性,那么在这个社会得势的统治阶级成员,就应该被进行专政打入另册,不能讲人道、行仁政(镇反、肃反和屡次运动对历史反革命清算),缺乏积极的社会氛围、建设性的全民和解;对服务于它的政府人员(哪怕做技术的都称伪人员)、律师、报人、教师等知识分子,都视为旧人员而犯有原罪,思想感情、立场观点甚至学术技能都是有问题的,伴随不断运动的世界观改造成为他们的毕生功课;大多数起源于西方的人文科学如法学、经济学(包括金融学和管理学)、政治学、社会学、人类学、宗教学(从中央到地方宗教事务部门全被撤消)、美学、性学都被一竿子打死,宣判为资产阶级反动学说,系科被撤消(北京政法学院等法律教育机构一律被撤消),教授被转行,学说被批判,图书被封存;超越阶级界限、粘合力极强且拥有自治权的民间中层组织(武训兴办的义学是它的组成部分之一),被当成封建性的族权——宗族(又称为氏族)加以取缔……
因扫荡旧社会的道德优越感激发起来的乐观主义、发展焦虑,助长了经济制度改造和建设方面对一大二公、计划的信赖,臣服于苏联工业化模式的推动下,牺牲农业(重、轻、农),借助强劲行政力量的命令式社会动员(就业率超常)获得极大效率,但反经济规律的穷过渡、大跃进、大炼钢铁、过度密植、工业学大庆、农业学大寨、割资本主义尾巴、高积累……却是灾难性的。由于生活在“美丽新世界”,“吃二遍苦,受二茬罪”这个旧社会复辟的可怕预言对人们的恐吓,一方面使他们盲目信赖现实政治及其宣传,一方面使他们对被判为敌对势力的人充满盲目仇恨(哪怕并不了解他的罪行),成为一种合法伤害权。
后文革时期以至2000年代的口语里虽然仍保留了该词,但使用频率已经大大下降,作为时间标记的功能还有,原有意识形态涵义还沉睡着,只是随着阶级斗争气氛淡化(没有完全失效),它的控诉色彩、政治正确的成分都日渐稀薄。以调侃语气使用“旧社会”的也出现了:面对婚姻市场成本上升的人怀恋“旧社会”的早婚、多妻、女性柔顺;重庆九龙坡凤中路餐馆拿它为名以广招徕;诅咒村干部恶霸、腐败的对比说旧社会地主的节俭;低收入阶层埋怨消费物价飞涨就像旧社会;等等。